中国式VC冬夜潜行

栏目:集团动态 发布时间:2019-01-02

本来只是季节词汇的“寒冬”,2018年却成了创投圈的关键词。


资本供给侧,一组寅吃卯粮的数据是,2018年国内基金有8000多亿元投到了创业项目上,但这一年实际流到投资机构的钱(募资)却只有6000多亿,中间出现了巨大逆差,意味着明年风投市场整体资金供给量很可能要下降。


创业公司方,今年上市的公司,破发率已高达80%,且80%的基石投资人、50%的 Pre-IPO轮投资人在亏钱,甚至25%的公司市值低于上市前的估值。也就是说,太多投资人并没有从这些曾经参与的项目中赚到钱。


几乎所有投资人都劝创业者要做好过冬的准备。泰合资本董事梅林反复向客户建议,为了融资,一定要多见人。即使已拿到TS也不能掉以轻心,中途随时会出变故,钱款落袋为安。


经纬中国创始人张颖也再次发出储粮提示,建议创业者接下来的第一要务是,“融资融资融资”,“把每周50%的时间花在融资上”,甚至认为必要时可以考虑换赛道,或者与其他公司合并抱团取暖。易凯资本创始人王冉则干脆呼吁,创业者“放弃估值妄念尽快融钱”。


“钱变少了募资难”


去年夏天一些敏感的金融从业者已经感知到政策要变了,到了年底预感越来越强烈。在一家老牌VC负责募资业务的杨轩说:“那时大家都惴惴不安”,但没想到2018年4月资管新规的出台影响会这么大,作为从业者,几乎每天都要做心理建设。


新政策出台后,机构想要从银行拿钱变得很困难。而过去很多机构的募资来源主要靠银行,有的占比甚至超过一半。歌斐资产董事李晓把这比作水龙头模式,“开关一关,整个行业叫苦连天”。


清科的数据统计显示,新规发布半年,前三季度早期市场募集基金数量骤降54.5%,募得金额同样巨减 57.3%。那些在政策出台前,走完流程拿到银行钱的机构,是幸运儿。但更多的小基金面临的是不幸,因为他们不知道未来可以去哪里找到钱。



他们募资依赖的另一渠道高净值人群,2018年也不乐观,连续遭遇P2P爆雷、股市动荡、房地产资产缩水等,出资变得十分谨慎。甚至有些机构已经与出资人签了协议,但最后打款时对方又反悔了。


虽然出资人反悔,机构却不敢拿契约追责。杨轩说:“谁都不敢张这个口,在中国募资关系是肯定要的,得为未来的合作留后路,尤其是2018年。”


不过,更让机构感到痛苦的是,有些出资人今年索性自己直接做,变成机构的竞争对手。为此,机构开始在资管新规下寻找一切配资的可能来源,包括政府引导基金。


但新问题接踵而至,由于政府引导基金往往并非以财务回报为目标,而是为了引导地域产业发展,所以对机构在当地投资比例的要求有较大限制,这就容易导致“择地不择优”的情况出现,因此部分机构只能望而却步。此前,就有一家早期VC放弃了苏州政府引导基金的橄榄枝。


“我觉得明年不会更好,拿资金管理规模来讲,美国风投基金只有几千家,每支基金平均资产管理规模在25亿美元左右,但国内却有2万家,平均资产管理规模才2.5亿美元,其中还有六成是空壳基金,资质并不符合监管要求。”投资人潘宇如是说。


据潘宇介绍,剩下四成有牌照的基金中,管理规模在5亿元以上的只占12%,管理规模在5亿元以下的占28%。当中小机构把钱全部投完后,如果回报率不理想,会有相当一部分从市场淡出。最终创投圈和美国一样,资金向头部机构集中,市场是少数基金的天下。清科数据显示,2018年前三季度,募资市场上已呈现出二八效应,前十名基金新募资额占比高达31.2%。


相比人民币基金,美元基金今年所受影响相对较小,但在一家投行创始人看来,明年虽然不会彻底干涸,但也不会出现太多增量。“想要募得美元资金如今还要向出资人说明,为何中国比东南亚和印度好,找到理由说服他们,而以前是不需要费口舌的”。


机构募资不顺,自然会传导到投资上。王冉说:“所有过去依赖银行配资的机构都遇到严重问题,很多大型金融机构和大型企业已明确表示,未来半年到一年在一级市场上将放缓投资速度,有些甚至彻底偃旗息鼓。”


“估值降一半无人问”


过去工作繁忙的潘宇,2018年放缓了在市场上扫项目和把钱真正投出去的速度,朋友圈里高频出现的内容是5到10公里的长跑打卡。


潘宇2017年平均一天至少要见3个项目,今年有时候一周还看不到3个。“因为没什么好项目,而且项目本身也在变少。”以前没时间健身的她,现在一周至少锻炼三次。


只看不投或者少投,成了这一年里国内许多机构投资动作的新常态。潘宇持币观望,变得比以往更谨慎。“我虽然做了尽调,但最后没投。”


投资机构放慢速度,直接影响到一大批创业公司。市场买卖双方的氛围在发生微妙变化。一位资深财务顾问说:“前两年,如果一家VC想领投,跟被投企业谈了条款,项目可能就被别人抢走了;如今很少有人担心项目被抢走,因为没人来抢。反而是企业端越来越急,希望FA想办法尽快促使项目成交。”


据了解,一家由某奥运冠军创办的体育赛事类运营公司,班底在同行业中算优质,且有自我造血的盈利能力,但今年依然陷入了融资尴尬。有投资人称,该项目如果放在去年融资,十拿九稳,并且估值不会低,但今年这家公司主动将估值砍了一半还无人问津,“我觉得今年最多也就值原来的1/3”。


好几家专注投体育领域的产业基金都选择绕行,最终放弃投资这家公司。为了融资,储备冬粮,创业公司的普遍做法是降低心理预期、调低估值。据另一位投资人透露,其关注的几个医药创业项目,估值是高峰期的三到七折。


创业公司所处的严酷环境,与机构面临的马太效应一样明显。2018年投资机构选择头部公司参投的意愿变得更强,甚至在一些领域里出现非头部不投的趋势。这些机构认为,一是市场上实际并不需要那么多产品,二是一些项目早期估值过高,在今年资金紧缺环境下,不容易被后续潜在投资者接受。


“今年技术驱动型、商业化还没那么明显的行业,融资变得尤其困难”,梅林介绍称。


因机构毁约而拖垮创业公司的情况也不罕见。“有机构跟创业公司签完投资意向书,钱却迟迟不到账,最终公司被拖死了”,潘宇说,今年她还见过比这更糟糕的情况,“某巨头旗下的产业基金,去某一领域做尽调,把公司里里外外摸了个遍,最后一家都没有投,选择自己研发”。


“巨头的战略投资部门大部分都没有对外募资,是靠自有资金来投的。今年我们推给这些战投方的项目,反应明显比往年慢了许多,对方经常会设置一个很前置的结论否决。不像过去几年,什么项目都有兴趣看一看,突然变得不再那么激进化。”一位财务顾问说。


企业的融资周期普遍被拉长。一位财务顾问称:“过去一个项目,正常应该在四五个月内做完,现在变成了八九个月,FA收的钱不变,人员时间投入却延长了一倍。”


“做好服务提高成功率”


市场环境不好,机构在投资上变得谨慎,因此将精力更多的放在投后服务上。


“投资机构的精力是有限的,当更多精力放在‘投’的时候,放在‘管’上的自然就少了。但是今年前端市场大家都没有什么动作,自然就会把精力放在后端‘管’跟‘退’上面”,潘宇觉得,今年不少机构重视起投后服务,沿循的就是这样的逻辑。


对投资机构来说,为被投企业提供“增值服务”,提高投资成功的概率,成了越来越普遍的做法,尤其是在投资放缓的2018年。


“我们投完A轮左右的项目,会帮他们尽量把估值做高。看某个地方在评奖,会建议被投企业去参加,或者帮他们对接一些产业链的上下游资源,找合作伙伴,就是希望他能快一点找到变现模式”,一位投资人坦言,“一些投资经理今年投的项目不多,年终总结主要靠老项目的最新动态来撑门面,所以会格外重视‘管’的部分”。


2018年投资机构对“管”的定义变得越来越多元。包括头部机构,除了此前常规的投后服务,经纬中国又创办了被称为移动商学院的“亿万学院”,红杉与真格宣布联合推出创业研究班“鸵鸟会”,并把面向对象延伸到被投企业之外的创业者。他们更愿意把这称作“系统化服务”。


有投资机构从业者说,机构做的某些投后工作也在一定程度上算顾问性质,“大家都在多元竞争”。


财务顾问同样加大了业务“无边界”。杨轩说,她在投资圈里做了近10年,还从没见过FA像今年这样竞争激烈,并且FA和VC还在将触角互相伸进彼此边界。“一个非常明显的现象是,有的FA招了许多过去做VC的人,做起了投资”。


一位老牌FA创始人称:“我们做投资业务是为了拓宽渠道。FA可以甄选出各个细分领域的头部公司,也有渠道找到对应的投资公司。如果我们只是帮他们融资,只能赚几个点的佣金;但如果我们能参与投资,盈利空间会更大,这是FA商业模式的一种转型和升级。”


作为“管”的延伸,值得一提的还有VC对人才的早期笼络,抢人大战一定程度上成了比项目本身更激烈的无硝烟战争。


当众多小基金在2018年减缓早期项目的投资动作时,头部基金反而加大了对早期的重视,或者说,是与跟早期优秀创业者接触的重视。红杉中国设立起规模为1.8亿美元的种子轮基金,GGV设立首支规模超过15亿元的人民币基金,面向初创及成长期企业。


“之前张颖能投到杨浩涌,与他们一起去过俄罗斯考察,彼此有一定了解有很大关系。现在大家做的事,其实就是用过去已投的S级别牛人,吸引一些尚未投过的A级牛人”,某头部机构从业者这样解释。


不过,潘宇认为,目前投资机构的“管”还很粗放,更多的还停留在表面,需要进一步做深。


“上市即破发的凄凉”


2018年,一面是市场缺钱,创业公司融资难,需要尽快到公开市场筹资;一面是部分投资人希望尽快拿到回报,催促创业者加快上市。“趁着现在港股政策还不错的时候赶紧上,不然明年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”,“能今年上不要明年上,能赶到7月不要等到9月”,成了VC和FA们共同给创业者的建议。


因此,2018年出现扎堆上市的盛况。其中,7月12日,共有8家企业在港交所同时敲锣。对于在资本牌桌上推杯换盏的VC来说,实打实撒出去真金白银之后,通过退出拿到可观的回报才是最终目标。不过,原本是荣耀的IPO,在2018年却给行业上了凄凉的底色。


一个尴尬的事实是,过去在一级市场表现亮眼的独角兽,进入二级市场的表现都不如人意。美团股价44.25港元,较69港元的发行价缩水35.9%。小米股价比发行价少了22.6%,映客蒸发47%。上市即破发、一二级估值倒挂,甚至有公司市值降到了IPO之前估值的十几分之一。有风投机构副总裁调侃说,“一级市场若再不反应,这估值倒挂要逼着PE/VC们去炒股了”。


在此背景下,太多投资人并没有从这些曾经参与的项目中赚到钱。雪上加霜的是,部分新经济独角兽,还继续受到包括Facebook、亚马逊等美国同类对标公司股票下跌以及全球股市低迷的影响。


“你以为你身边的朋友,为什么宁肯冒着破发的风险也要争分夺秒扎堆上市,敲得锣都不够用了?现在IPO已经不是为了割韭菜,而是为了拿韭菜盒子当活命干粮;这一波收割不是为了看韭菜笑话,而是为了收割者在资本冰封的时候不被饿死”,王冉直言不讳地说。


王冉认为,2018年一级市场估值逻辑正在发生深刻变化,大家开始广泛接受两个基本事实:一是很多知名公司上次融资获得的估值本身可能就是错的;二是今天所有新模式下的新公司三四年后都会变成传统公司,因此它们的估值逻辑在那个时候必须回归传统产业的估值逻辑。比如,一家处于成长期的公司如果今天估值已经达到150亿元,那么它在三四年后大致需要做到约1000亿元的市值,才能满足投资人的回报要求。还原成传统行业的市盈率,这意味着它那个时候要有30-50亿元的净利润。


“而今天要价150亿的创业公司很多收入还不到10亿。以它们目前的财务表现、所处赛道的市场格局以及对中国经济和细分市场的整体增长预期,要想三年后实现这个目标,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”王冉说。


过去十年,中国市场“水大鱼大”已成一个有目共睹的事实,风投机构从中赚取了相当可观的人口红利。而接下来十年,在泰合资本管理合伙人宋良静看来,赚的一定不再是easy money,而是最有价值、最有门槛的钱,经历过三次经济变化周期的他认为“这次资本寒冬可能会更冷”,并把这归纳为遇到了经济、产业、资本和政策四大周期的叠加。